儿时记忆里的七夕,与祖母的蒲扇和故事分不开。天井里摆一张竹床,我躺着,祖母坐在一旁,摇着蒲扇,驱赶蚊虫,也驱赶暑热。她指着天上的银河,告诉我哪是织女星,哪是牵牛星。她说,每年只有这一夜,天下的喜鹊会飞上天去,搭成一座鹊桥,让这对有情人相会。
“那要是下雨呢?”我问。
“下雨也不怕,”祖母说,“喜鹊们淋湿了翅膀,也要把桥搭起来。”
祖母的故事年年如此,我却从未听腻。她说话时,眼睛望着星空,仿佛真能看见那鹊桥似的。我后来才明白,她望的不是星,而是北方——我祖父所在的方向。
祖父是军人,常驻北疆,一年回家一次,有时一次也没有。祖母从不抱怨,只是每到七夕,她便格外沉默。她会在天井里摆上瓜果,然后静静坐着,直到夜深。
有一年,祖父来信说七夕能回家。祖母接到信后,整个人都活泛起来。她扫净了院子,特意去集上称了肉、买了鱼。那几天,她脸上总带着笑,哼着年轻时的小调。
七夕那日,从早晨起,祖母就站在门口张望。太阳一寸寸挪过头顶,又渐渐西斜,祖父却没有出现。夜幕降临,下起雨来。祖母仍站在门口,望着雨帘发怔。
雨越下越大,祖母终于回屋。她摆好瓜果,坐在窗前,望着外面的雨出神。忽然,她轻声说:“你祖父第一次回家探亲,也是这样的雨天。”
那时他们新婚不久,祖父请假回来,路上遇暴雨,火车晚点。他冒雨跑回家时,浑身湿透,却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芝麻糖——那是祖母最爱吃的。
“那包糖都焐热了。”祖母说着,眼里有光闪烁,“他说怕淋湿了,一直揣在怀里。”
那晚祖父终于没有回来。后来才知道,军营有紧急任务,临时取消了一切休假。
多年后,我也成了军人。离家前夜,祖母拉着我的手,絮絮地嘱咐了许多。最后她说:“别学你祖父,一年到头不着家。成了家,就要顾家。”
我笑着应了,心里却不以为然。少年意气,总觉得天地广阔,大有可为。
也是在军营,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。她是卫生员,我们相识于一次联合演练。我扭伤了脚,她给我包扎,动作轻柔,眼神专注。后来通信,发现竟是同乡。
结婚后,我才真正理解了祖父祖母。军人的爱情,总是聚少离多。每次回家,都像是过节;每次分别,都像是割舍。妻子从不抱怨,但我知道,她独自承担了多少。夜里站岗时,望着天上的星星,我常常想起祖母的天井,想起那场七夕的雨。
去年七夕,我正好休假回家。傍晚时,妻子在阳台摆上瓜果,拉着我看星星。
“那是织女星,那是牛郎星。”妻子指着天空说。我惊讶地问她怎么知道。她笑了:“奶奶教我的。”
原来我不在家时,妻子常去看望祖母。八十多岁的老人,手把手地教孙媳认星星,讲那些老故事。
阳台门开着,屋里传来女儿咿呀学语的声音。妻子靠在我肩上,轻声说:“以后我们也要给女儿讲牛郎织女的故事。”
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雨夜,祖母望着天空的眼神。那时我以为她是在看星星,现在才明白,她看的是归期,是千里之外的牵挂。
手机响起,是祖母发来的视频通话。镜头里,她坐在天井中,背景是老家的星空。她的声音依然清晰:“看到月亮旁边的两颗星了吗?那就是牛郎织女。喜鹊已经开始搭桥了。”
妻子靠过来,笑着说:“奶奶,我们这儿看不到这么清楚的星星。”
“心诚就看得见。”祖母在镜头那端微笑,白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。
我望着手机屏幕里的祖母,又看看身边的妻子,忽然懂得了什么是传承。军人的爱情,从来不只是花前月下,更是理解与坚守。而亲情,就是那搭桥的喜鹊,纵使山河阻隔,岁月流逝,也要把心与心连接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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